一紙降書出芷江——芷江洽降紀實
日期:2025-11-07 15: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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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廣播的形式發布《終戰詔書》,宣布日本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經過14年不屈不撓的浴血奮戰,終于打敗了窮兇極惡的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取得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8月21日,中國政府首次與侵華日軍在湖南芷江就受降具體事宜進行接觸商談,這成為中國接受日本投降的起點,揭開了侵華日軍正式投降的序幕。
歷史選擇定芷江
日本政府宣布無條件投降當天,蔣介石以中國戰區最高統帥名義,致電侵華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指示6條投降原則,命令他通令所屬部隊“停止一切軍事行動,并速派代表至玉山接受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之命令”。但岡村寧次對此置之不理,甚至在收到日本天皇廣播的投降詔書后,也不愿意接受現實,還發電請求繼續作戰。次日,大本營命令他立刻停止戰斗,他一面電令下屬即刻停止軍事行動,一面指示軍隊“停戰交涉未有行動之前,敵若來攻,為了自衛可采取戰斗行動”。雖然他一再自稱“停戰”,卻只字不提無條件投降。顯然,他根本不承認日本投降的現實,妄圖繼續負隅頑抗。
此時,中國政府已將中日雙語投降電文與《告淪陷區同胞書》印成了上百萬份傳單,由航空委員會派8架專機向淪陷區各城市散發,勝利的消息迅速傳遍各地。在各方的強大壓力下,岡村寧次的強硬態度逐漸發生變化,8月17日下午復電蔣介石,準備派日軍中國派遣軍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為代表赴玉山。但此時中方已重新考量:江西玉山處于敵占領區,大部分日軍還很頑固傲慢,不肯認輸。如果在玉山進行洽降,在心理上不能給日本降使造成壓力,在安全保障上也不利于洽降的順利進行。洽降地點改在什么地方呢?當時有很多爭論。8月17日上午,在討論洽降選址問題的會議上,中國戰區參謀長魏德邁建議將洽降地點由江西玉山改至湖南芷江。之所以這樣提議,魏德邁有三點理由:第一,芷江是當時西南后方的軍事前沿重鎮,僅團以上駐軍就有近百個,全部美械裝備的新6軍也駐在芷江;第二,芷江不僅是當時國民黨軍隊的重要軍事基地、部隊訓練中心和軍用物資集散地,而且有盟軍在遠東的第二大機場,有著雄厚的空中實力,外加便利的陸地運輸線,便于警衛,更便于今后洽降部隊機動;第三,“芷江為敵喪師折眾進攻未逞之重鎮”,剛結束的芷江保衛戰即湘西會戰,打得日軍損失慘重,不堪回首,這是中國軍隊對日作戰以來在中國內地打的規模較大的一次硬仗,也是一次勝利的會戰。芷江是勝利的象征,把洽降地點改在芷江,既可挫日軍傲慢,又可在心理上對其降使產生一定的壓力,使他們有所戒懼。
于是,8月17、18日兩封電報,確定了芷江為洽降地,要求日降使8月21日到芷江,并規定人數、標志、盟機護航、需帶表冊、聯絡呼號等共7項應遵守事項。由此,湖南湘西小縣城芷江,一夜之間成為舉世矚目的洽降城。
洽降使節到芷江
1945年8月17日晨,何應欽以陸軍總司令、戰區總司令名義致電駐湘西第四方面軍司令部:“日軍將在芷江向我投降,速派員妥慎準備典禮及官員來賓的接待事宜。”司令官王耀武接到何應欽的急電后,當即召集副官處處長趙汝漢(黃埔軍校高等教育班9期生),選派人員前往芷江,全權負責洽降籌備工作。隨后趙汝漢等人趕到芷江,安排典禮場所和交通工具,做好接待準備工作。
8月18日,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副參謀長冷欣率洽降有關人員,由重慶飛抵芷江做洽降準備工作。同日抵達的還有第4處代處長劉措宜(黃埔軍校6期生)、炮兵指揮官彭孟緝(黃埔軍校5期生)、新6軍軍長廖耀湘以及第四方面軍參謀長邱維達(黃埔軍校4期生)等高級將領。
8月20日下午5時,4架綠色運輸機從重慶九龍坡機場騰空而起,機上載著中國戰區洽降使節、陸軍總司令何應欽率領的32人代表團,以及60余名中外記者。同行的還有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參謀長蕭毅肅、中國戰區美軍作戰司令部參謀長柏德諾。
當日,昆明、重慶、貴陽等地各路軍政要員、知名記者紛紛向芷江匯聚。他們佩戴著印有“日本投降簽字典禮出入證”的紅綢帶,入住城南汽車站附近的東亞大旅館,而工作人員則佩戴黃綢帶。由于人員眾多,七里橋的空軍營房全部改為招待所,仍供不應求。
夜幕降臨,何應欽在空軍第5大隊營房召開軍政要員會議,何應欽宣布芷江成立陸軍前進總部,奉命辦理全國受降有關事宜,包括接待日軍洽降代表、規劃各戰區受降接管、成立南京前進指揮所、空運部隊接收上海南京,并敲定21日舉行的洽降儀式由蕭毅肅主持,陳應莊(黃埔軍校四分校教官)負責接待日本降使。對日本降使的接待采用軍事化標準,起居以號音為準,盡顯中國戰勝國風范。
日本降機落芷江
8月20日,湘西芷江縣城東門粘貼“慶五千年未有之勝利,開億萬世永久之和平”巨幅對聯,城內大街小巷貼滿“慶祝勝利,鞏固世界和平”“抗戰勝利萬歲”等標語和橫聯,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日軍洽降代表今井武夫一行8人乘坐專機,從南京起飛,中途在漢口降落住宿。當晚,機尾系上4米長的紅色布條,作為投降標志。
8月21日上午9點半,中美混合編隊的6架戰機從芷江起飛,前去押解前來芷江乞降的侵華日軍洽降代表。他們在洞庭湖上空發現日機,隨即下降至約1500米高度,在日機上方執行押送監控任務。日機到達芷江上空后,先圍繞機場低飛3圈,表示向中國軍民賠禮、道歉、乞降。此時中美戰斗機仍在空中警戒。
當天的芷江機場碧空萬里,中國國旗迎風飄揚,跑道上停著百余架飛機,5000多軍民聚集于此,成百輛吉普車及各種型號的軍車、小轎車排列在路邊。11時15分,日軍洽降專機按指揮臺指示繞場滑行一周后駛向指定地點,中美官兵數千人在飛機四周攔住憤怒的人群。只見日機機翼上下各漆有日本旗圖,淺綠色機身油漆剝落、彈痕累累,飛機停下后,翼尾端標志投降的4米長紅布條立刻被中美官兵撕下留作紀念。
11時25分,新6軍政治部主任陳應莊命令對方打開艙門。首先出現在機艙門口的是今井武夫,他頭戴硬殼帽,鼻子上架著黑框大眼鏡,腳踏馬靴,著軍服,腰掛短劍。中國人對今井武夫并不陌生。他擔任過日本駐華大使館陸軍助理武官、駐北平陸軍武官室主任,親手炮制了盧溝橋事變,參與策劃成立汪偽政府。但此時的今井武夫沒了往日的驕橫,他立正詢問是否可以下飛機,得到肯定答復后,8名降使緘默不語、神情木訥地走下飛機。
下飛機后,今井武夫等人首先向中國國旗敬禮。陳應莊核對了降使和隨員名單后,憲兵對日方人員及所攜帶的行李等進行檢查。隨后,今井武夫等坐上插有白旗的吉普車,被送往戒備森嚴的臨時住所。一路上,道路兩側站滿了軍人和市民百姓,有的舉起相機拍照,有的伸出兩個手指表示勝利的“V”字,有的握拳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審判戰犯”“嚴懲戰爭罪犯”,還有的敲鑼打鼓、唱歌跳舞。掌聲、鞭炮聲經久不息,今井武夫一行汗流如注,面色慘白。
洽降典禮名芷江
芷江洽降會場設在原國民黨空軍第5、第6大隊俱樂部,是一棟雙層西式平房。為紀念這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會場左右兩個路口各搭起一座牌樓,上面綴有大型“V”字,扎著“和平之神”字樣,左右兩邊分別綴著“公理”和“正義”字樣。會場前的空地上,高高豎立著中、美、英、蘇四國國旗。
會場按標準禮堂布置,莊重肅穆。正前方墻壁上懸掛著孫中山像;左右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對聯,上方有“天下為公”橫批;橫批兩邊是國旗和國民黨黨旗;下面貼有“總理遺囑”“黨員守則”“軍人讀訓”。會場中央橫放著兩張長條桌,上面鋪著白布,后面各有幾把黑色椅子。中方代表席在正前方,面對日方代表及觀禮席;日方代表席在正后方,面對中方代表及孫中山像。長桌的一端另外放了一張桌子,是記錄席。會場后面是記者席,墻上懸掛中、美、英、蘇四國國旗。會場周圍增派了警力,設3道崗哨。
8月21日下午3時,中方代表、文武官員、中外來賓等佩紅、黃綢帶入場證陸續入場就坐。蕭毅肅正襟危坐在中方代表席上,右邊是冷欣,左邊是柏德諾和翻譯王武。與會的還有湯恩伯、張發奎、盧漢等。中外記者100多人從狹小的會場一直擠到外面的走廊里。洽降儀式開始前,室內顯得極為熱鬧,喜氣洋洋的中美軍官互相道賀。今井武夫一行在隔壁等候。隨后,陳應莊接到陸軍總部電話:“立刻把日本代表帶來,只準4人,副總參謀長、2個參謀和翻譯,不準帶槍!”
3時40分,今井武夫等日方洽降代表在新6軍士兵荷槍實彈押送下,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會場,經允許后脫帽進入,向蕭毅肅等人鞠躬,隨后在指定位置坐下。
下午4時,洽降典禮正式開始。蕭毅肅首先介紹了自己和與會代表,隨后命令日本代表:“我受何應欽總司令委托接見你們,請說明身份并交出身份證明書!”今井武夫:“我沒有帶證明書,只帶了岡村寧次的接洽命令書。”說著,他將命令書交由隨員橋島芳雄呈遞給蕭毅肅。
蕭毅肅根據蔣介石給岡村寧次的電令,要求日方提供駐在中國大陸和臺灣地區以及越南北緯16度地區以北所有日本陸海空軍的戰斗序列、兵力位置以及各種指揮系統等表冊和文件。今井武夫呈上駐華日軍兵力分布各地概況圖,稱中國臺灣地區及越南日軍不屬于岡村寧次管轄,因此圖上沒有注明。
日本陸軍中國派遣軍參謀橋島芳雄和翻譯木村辰男畢恭畢敬地站在桌前,向冷欣說明他們交出的兵力配備地圖時,會場中的攝影記者涌上前,將所有鏡頭集中到桌上的地圖和正在解說的橋島和木村臉上。冷欣見狀,當即制止:“請各位保持秩序!”他的聲音雖不洪亮,卻帶著戰勝國代表的威嚴。隨著記者們陸續退至指定區域,會場秩序漸歸平靜,但剛才短暫的歷史瞬間已被鏡頭永久記錄——地圖上標注的兵力據點、防線部署,不僅是日軍侵華的實證,更象征著侵略者軍事特權的徹底終結。
當蕭毅肅開始宣讀中國陸軍總司令部中字第1號備忘錄時,會場氣氛更加嚴肅。這份千言文件詳細羅列了各戰區接受投降的具體步驟,日文翻譯念至關鍵處,今井武夫頻頻掏出手絹擦拭汗珠,其隨員也神色緊張。備忘錄宣讀完畢,蕭毅肅將受取證推至今井面前:“請在此簽字。”面對今井“詢問幾點”的要求,蕭毅肅用幽默而輕松的口吻說:“我看不必了吧,因為投降是無條件的。”今井武夫只得拿起毛筆,略微抖動地簽字:
今收到中國戰區中國陸軍總司令一級上將何應欽致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將軍之中字第1號備忘錄中文本一份,日文本一份(以中文本為標準);并已充分了解本備忘錄之全部內容,當負責轉送。
駐華日軍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將軍之代表參謀副長今井武夫少將(簽字)
中華民國三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時。
公歷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時。
地點:中華民國湖南省芷江縣
蕭毅肅向今井武夫鄭重宣布:“岡村將軍投降手續未完成前,冷欣中將將與你們同赴南京設前進指揮所,何總司令將空運部隊至南京、上海和北平,美空軍地勤先行進駐,望岡村全力配合。”說罷遞上聯絡單位名單。橋島芳雄急忙起身,恭敬遞上日軍的通訊規定表:“芷江電臺現在馬上可以與南京進行無線電聯系,我們已經為此準備了通訊規定,希望予以利用。”蕭毅肅頷首回應,強調后續將派人到宿舍進行細節聯系,要求日方代表完成接洽后迅速返回南京。4時50分,日本降使鞠躬退場。5時,蕭毅肅宣布洽降典禮結束。何應欽走出旁聽房間,聽取報告并驗看地圖、受取證,眾人上前祝賀。
當晚,柏德諾設宴向何應欽表示祝賀。何應欽發表談話,稱接受了日本代表呈遞的投降文件,宣布中日停止敵對狀態。當天,中國陸軍總司令部發表第4號公報,公布了芷江洽降經過及日軍兵力分布情況。
晚8時30分,中國陸軍總司令部副參謀長蔡文治(黃埔軍校9期生)率6人組成的談判小組抵達今井武夫住所,就軍需物資、武器裝備、資料移交、旅華日僑遣送問題進行了長達3小時的會談。
8月22日上午,冷欣、柏德諾、王武前往今井武夫住處,就在南京開設前進指揮所,接收軍需物資、裝備以及美軍戰俘現狀、待遇等問題進行了約40分鐘的會談。當日,還有空軍上校張廷孟(黃埔軍校3期生)和有關參謀到今井住處進行個別談話,就有關南京、上海等處機場的狀況及通信設備等進行了事務性聯系,并商談了日本航空機的接收辦法。
南京簽字緣芷江
在籌備芷江洽降的過程中,原計劃在芷江舉行侵華日軍投降簽字儀式,但后來由于多種原因改變了計劃。考慮安全因素,何應欽一直主張在芷江簽字。8月21日,何應欽收到魏德邁電文,提議將日軍投降簽字地點從芷江改為南京。他當即致電在重慶的蔣介石,以“新6軍尚未完成空運,個人在敵勢力下行動困難”為由,建議維持芷江簽字方案。8月22日,蔣介石復電明確:“簽字地點決改在南京。”于是,何應欽在芷江一邊繼續受降的實質性工作,一邊開始籌劃南京簽字典禮。
8月22日下午,何應欽在芷江召集“陸總”高級將領及海空軍負責人召開會議,蕭毅肅、王耀武、盧漢、張發奎等出席,重點討論受降區劃分、受降部隊派遣等軍事細節。擬定中國戰區受降地共有16處,分別是越南河內(由盧漢入越受降)、廣州(由張發奎受降)、汕頭(由余漢謀受降)、長沙(由王耀武受降)、南昌(由薛岳受降)、漢口(由孫蔚如受降)、杭州(由顧祝同受降)、上海(由湯恩伯受降)、徐州(由李品仙受降)、北平(由孫連仲受降)、太原(由閻錫山受降)、鄭州(由胡宗南受降)、郾城(由劉峙受降)、濟南(由李延年受降)、歸綏(由傅作義受降)、臺北(由陳儀受降)。晚上,何應欽再次召集顧問團及接收代表會議,研究日方財政金融、文化教育、交通運輸等領域的接收事宜,陸續形成中字第2號至6號備忘錄。
8月23日上午,鈕先銘(黃埔軍校教導總隊工兵營長)、王武赴今井武夫住所,正式告知降書簽字儀式定于南京,并遞交第2至5號備忘錄。下午1時,今井武夫在中字第2、3、4號備忘錄受取證上簽字蓋章,但對中字第5號備忘錄以“需大本營命令”為由拒絕轉交,最終改由中方先遣人員直接封送岡村寧次。
午后,何應欽在辦公室召見今井武夫,蕭毅肅、冷欣及美軍代表在座。何應欽開門見山確認備忘錄已收悉,要求日軍“迅速確實地實行各項條款”,并部署8月26日至30日空運部隊至南京的保障工作。今井武夫雖以“需大本營命令”為由推諉,但承諾轉達所有指令。這場僅9分半鐘的談話,標志著芷江洽降階段的正式收尾。
下午2時35分,日軍洽降專機載著今井武夫一行離開芷江,他們在芷江停留了3天共52小時。至此,芷江洽降結束。這期間,侵華日軍洽降代表交出了在華兵力部署圖,接受了令其陸、海、空三軍繳械投降的命令備忘錄。
芷江洽降是抗戰勝利進程中承前啟后的重要一環,它將日本的投降承諾轉化為可執行的具體條款,并以公開的洽降儀式向全世界宣告中國捍衛主權的堅定立場,為隨后的南京受降奠定了堅實基礎。
(作者單位:香山革命紀念館)